德国迎来中国投资潮

　　【财新网】（特派记者 曹海丽 发自德国柏林）德国联邦外贸与投资署总裁米夏埃尔·普法费尔（Michael Pfeiffer）今年65岁了，几乎干了半辈子的贸易和投资推广工作，如今他的重点工作对象是中国，因为到德国投资的中国企业日益增加。近日，普法费尔在柏林接受了财新记者的专访，介绍了目前中国企业在德投资的情况。

　　财新网：中国企业在德国直接投资从2008年开始出现了大幅增长，项目数量甚至超过美国，请问主要原因是什么？有什么特点？项目主要分布在哪些行业和领域？

　　普法费尔：中国现在是很大的经济体，无论是从货物还是资金来看，都有很大的潜力。过去中国没有成为德国的主要投资者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本身的投资条件非常优惠，很多外国包括德国的投资者，都希望通过中国市场去开拓他们的亚洲市场。

　　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也就是30年前，第一批中国企业到德国，当时主要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也包括一些船运公司，并且主要是国有公司。从2000年开始，私营企业进入德国；2008年时，出现一个大的浪潮，这主要与中国政府推动的政策有关。

　　开始时，中国企业到德国主要是希望销售产品，打开德国和欧洲市场，主要从事于销售、市场还有服务方面的内容。当时并没有建立工厂、公司，主要是贸易公司。现在这种真正投资（建厂生产——编者注）的定义，是从这一拨新的投资浪潮开始的。

　　今天，中国企业到德国投资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德国是欧洲最大的市场、最大的经济体。进入德国市场后，很容易进入有活力的东欧市场以及发展完善的西欧市场。

　　中国企业对一些高科技的领域非常感兴趣，这也是德国的强项，德国很多高科技领域在全球也是领先的。中国企业来比较感兴趣的领域有：机械制造、电子包括信息通讯技术，还有一个重要部分是可再生新能源。

　　德国最大的投资者，传统历史意义上仍是欧洲以及美国。中国是新近的投资者，从单个项目的数量上，中国上升的趋势很快，超过了美国。但是从资金的总量看，中国项目的整个资金额排在很后面，但是相信中国会很快追赶上来。

　　财新网：从你的观察来看，资金额比较少是不是与企业的特点主要是民营企业、规模比较小有关？此外，企业在投资规模上还是比较谨慎？

　　普法费尔：是的。这是很正常的一个经济规律。新企业到达新市场，通常会很谨慎地投资。比如中国最大的两项投资，华为和三一，华为的投资领域和研发相关，这是一个发展趋势。三一的一亿欧元投资金额，看上去很多，但再看摩托罗拉或者欧宝在德国的投资，它们通过几十年的积累，雇佣人员、投资数量都大大超过三一。由此可见，中国企业还在一个起始阶段，但是它发展的趋势是非常强劲的。

　　财新网：中国投资近几年来出现了的大增长，除了中国方面的原因之外，德国政府有没有采取一些特别的措施？

　　普法费尔：德国有非常多的支持政策，欢迎外来投资者，主要通过创新、科技还有出口领域能够支持德国经济的发展。所以才有我们这个企业存在，我们成立也就是为了帮助包括中国企业在内的投资者在德国成立公司。

　　财新网：最近几年来，世界各个国家都在竞争中国企业的投资，和欧洲其他国家相比，德国的优势在哪里？另外，不同国家之间是存在直接竞争还是大家各有特点，竞争的激烈程度如何？

　　普法费尔：德国在过去的几年中越来越有吸引力和竞争力，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有一个连续五年的分析，认为德国是欧洲最具有吸引力的投资地。而中国则是全球最具吸引力的投资地。德国当然希望资质良好的公司包括中国公司到德国来落户。

　　德国具有吸引力，首先是德国拥有欧洲最大的内部市场，此外，德国在欧洲具有最强劲的出口实力。第三，德国的生产科技也是最好的，拥有很多高科技、资质良好的企业、好的研发机构，以及高素质的员工，也有最好的基础设施等等。

　　我们也很高兴看到中国把德国看作他们来欧洲投资的首选地，有一个数据就是中国在全球的投资项目有23%是在德国。

　　财新网：你们有没有相关的筛选程序挑选高资质的投资？如何确保来德投资的中国企业是好的，如何避免投资额不到位或者虚假投资等情况？

　　普法费尔：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大部分的中国企业来德投资，通常跟随大型的官方代表团。这种情况下，我们相信中方的挑选，政府代表团一定经过了一些筛选。另外，普通业务很难一开始就分辨出，通常来说，我们会尽快发觉到其中的情况。要完全支持一个企业，投资额很大，并不是那么简单。目前来说，我们还是尽可能地支持中国企业到德国来投资。

　　财新网：目前投资有没有不太成功的案例？有没有虚假的，或者引起丑闻的投资？

　　普法费尔：目前为止还没有。丑闻是有的，但还不是中国的项目。

　　财新网：有无有争议的项目？

　　普法费尔：有争议很正常。如果来投资，可能要看港口、工厂面积或者其他各方面的条件是否适合企业，通常要讨论一年甚至两年，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投资企业可能会去其他地方。所以投资一直在不断讨论的过程中。通常我们从开始和潜在客户进行沟通，到最后它真正在德国完成投资项目，成功的比例大概只有10%，而这个比例其实已经很不错了。还有一种可能，有些投资者在第一次见面、沟通之后，可能放弃投资。那么就没有再联系，而两年之后，他们可能突然又来投资。因为两年中他们和其他国家进行沟通，最后还是觉得这里不错，所以来投资。

　　中国是一个很大的国家，没有我们这样的问题。但德国在欧洲，有很多邻居，这些国家并不差，但我们德国一直要比其他国家更好一些，所以有这种竞争在。

　　财新网：已经在德国投资的中国企业，其后续情况怎么样？执行中有无产生资金方面、环境或者劳工方面的问题？

　　普法费尔：当然有一些不成功的案例，但都是非常早期的。很早以前来德投资的中国企业，他们不太了解德国的法律和法规。比如说有中国企业曾经收购了一家德国企业，希望通过此买到技术，随后产生一些劳资纠纷，最后公司倒闭。当时引起了一些轰动。但是现在，大部分的中国企业了解到如果要到德国来投资，必须了解德国的法律法规。他们作了很多的准备，试图去适应市场的改变。这种改变其实是很自然的，没有经验的企业到新兴的市场，一定会走弯路，但积累经验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我们观察到在德投资的中国企业，很聪明地雇佣了一些当地的高素质员工。可能经理层面有中国人，但是他们在关键的职位像需要了解市场、法律和整个德国内部情况等等的职位，他们雇佣了很好的本地员工。中国企业如果想到一个外国市场成功运营的话，不可能离开当地的高素质员工，他们做到了这一点。

　　财新网：德国公众对中国企业的态度似乎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过去德国公众比较担心中国企业的投资，反对的声音比较大。现在好象有很大的一些转变，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普法费尔：技术在中国的发展已经达到很高水平。中国企业提高技术保护的意识，因此对德国的技术保护有了一定的理解。中国企业在德国慢慢地有一些经验，德国企业在中国也有一定的经验。有经验地合作就更加专业也更有效果。德国有句俗语：没有问题，只是没有解决的方案。

　　财新网：我们在其它国家比如美国看到，它一方面希望吸引中国投资，另一方面，在政治层面上，又存在很强的保护主义。怎么解决这种矛盾，从政府层面来说，德国是什么样的态度？是不是同样也存在保护主义比较严重的情况？

　　普法费尔：完全没有，德国政府反对保护主义。因为保护主义代表的是没有竞争力，害怕与别的企业竞争，担心国内公司会消失，这是一种害怕的情结。而通过保护主义的政策，并不能提升竞争力，而只会毁掉它。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政策。德国非常欢迎国际竞争者到德国市场来，提高德国企业的竞争实力。

　　财新网：那有没有不允许外资进入的涉及国家安全的领域？

　　普法费尔：德国有一个法律，禁止外国企业投资涉及到德国国家安全的方面。但是在这个法律中并没有明文规定哪些特别的行业、专门领域或公司。目前这个法律也没有相关的政策去贯彻，没有真正去实行过。因为没有人有兴趣做这件事，如果有一个大投资，确实威胁了整个国家的安全，那么有可能去制止它。

　　财新网：德国有没有存在专门机构审查外资投资是不是符合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

　　普法费尔：我们没有，负责的是德国联邦政府下面的经济部，并没有专门的机构做这种事情。

　　财新网：关于并购，近几年中国企业到德国购买中小型企业的案例越来越多，我们知道德国中小型企业因为大部分是家族拥有，对品牌、所有权和知识产权等非常重视，德国的中小企业在心态上有什么调整？中国企业的战略选择，从投资和并购来说，哪种方式更好一些？

　　普法费尔：先回答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并没有正确答案。如果一个德国企业各方面条件，正好契合中国企业正在寻找的项目，德国企业也愿意合作，那么收购或者并购是最好的办法。问题是，收购或者并购的项目，存在和商业伙伴进行谈判、各方协调的问题，会很麻烦。进行绿地投资，好处是更快，更简便，只要做出决定就可以。而并购的好处就是，可以直接从现有模式、技术上，赢得现成的东西。这要根据公司的需求、兴趣来决定。

　　在过去几年中，中国来德投资的企业包括一些收购的项目，他们慢慢朝一个积极的方向发展，在德国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好。德国的中小企业、家族企业也看到这些变化，这种积极的变化产生了信任，信任需要时间。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德国企业对中国的态度也有了相应的变化。

　　财新网：目前欧洲的欧债危机，以及2008年的经济危机其实并未完全结束。有人担忧，中国企业正利用西方经济衰落的机会大规模地购买西方企业的资产；此外，他们还担忧中国企业背后因为有政府的支持——当然国有企业一定有政府支持，还有一些私营企业可能也获得政府资金上的支持，因此造成不公平竞争。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普法费尔：欧盟有统一的专门规定，禁止国家大量的补贴和帮助使部分企业进行不公平地竞争。企业可以申请国家补贴，但很少得到批准。这是一个非常健全的体制。我们希望各个国家的企业可以在一个自由的市场公平地竞争，而不是企业和国家来竞争。

　　财新网：你认为中国公司来德投资的最大挑战是什么？你有什么样的建议？

　　普法费尔：最大的挑战是理解德国，同时德国企业在中国也要理解中国。双方沟通最重要的是理解风俗习惯，了解各自想法与进行沟通，要开诚布公地进行沟通。过去几年，德国也学习到如何开放地与中国伙伴进行沟通，所以害怕、不理解在消失，这就是开放的结果。